云深何处

尔曹身与名俱灭,不废江河万古流。

【松玉】春深明月

Summary:调情。关于乔天涯的患得患失。

春深和明月是两个梗。

我是作者,元琢的病我说可以治就可以治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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淳圣元年的冬至在丁桃漫山遍野的大呼小叫中到来了。

 

 

 

姚温玉数日前作好了一副九九消寒图,宣纸上绘素梅一枝,枝上寒梅九朵,一花九瓣,日染一瓣,九尽春深。

 

菩提山中少有人居,也没什么收拾书画的地方。姚温玉不良于行,便将画交托给了松月去下山装裱,不巧宫中也有些需乔天涯去处理的事宜,两相琢磨,这副消寒图就到了来菩提山送信的丁桃手里。

 

乔天涯极看重这幅画,不为这一支尚未染色的素梅,为的是作画人许他的八十一日后的春色。

 

 

 

姚温玉大病初愈,虽然还是时常用药调理,到底不再有性命之虞。被风雨飘摇的时局与征伐战火压没的旧日风雅又在心海中冒出新芽。那时他们刚刚隐居,他打量着阔别近两年的菩提小院,从里到外的换了许多物件。

 

积了灰的梁柱要重新擦拭,受了潮的书本需再度晾晒;松了的琴弦要调,乱跑的野物要赶,里里外外忙前忙后。乔天涯问他要换什么样的帘帷帐幕,他调了半天的色也画不出来,干脆同人下山去买。

 

 

 

萧驰野当年花大价钱买下了梅宅,没住多久便离开了阒都,再入京都时尘埃落定,顶着乾钧王的名头搬进了宫里。梅宅再度闲置下来,沈泽川将宅子又赐还给了姚温玉,颇有些好奇的问:“元琢,其实我一直想问,晋城姚氏名列岑南八城中,虽不比花、奚二家积聚甚广,论名望却诸家难及。你家中的账目,你可清楚么?”

 

姚温玉看着沈泽川,觉着他的头上忽然冒出了两只狐狸耳朵,噼里啪啦地打算盘:“陛下,想要查八城的账?”

 

“知我者,元琢也。”狐狸皇帝摇了摇并不存在的尾巴,“我自然想做这样的事,只是怕八大家被逼压太过,反而激起变数。天下大局初定,再生干戈实不相宜。”

 

姚温玉含笑摇了摇头:“兰舟,此事简单。”他饮了一口茶,显见是一副长谈的姿态:“八大家久居阒都,实则色厉而内荏,之所以能把持大周朝政,是因为他们还握着吏选;也因为花氏主位后宫,连君王储君也受牵制。可是他们少一样。”

 

“兵马。”沈泽川沉声道:“岑南八城没有直属或私养的兵将。一旦不能掌握朝政,空有钱粮,也只是砧上鱼肉。”

 

“而且,兰舟也不必担心会将八大家逼到绝境。”姚温玉含蓄地卖了八城的老底:“就我所知,仅以奚、费、薛三家为例,他们实际拥有的财物地产,是远不止账面上这些东西的。”

 

“这是自然,”萧驰野插了一句,双指闲敲桌面,“问题是多了多少?如果按账面查缴,留下的东西既不能少得令他们不堪忍受、揭竿而起,也不能多的过分,反倒让八大家死灰复燃了。”

 

名列八家的姚公子不咸不淡地白了他一眼,继续说道:“兰舟若想尽快成事,下次东烈王进京时嘱咐她带上大夫人。我与大夫人这两团灰再详算一遍,也好不再复燃。”

 

萧驰野被他梗了梗,便听沈泽川笑道:“元琢这张嘴,一点儿亏也不肯吃。只说是公事公办,倒忘了把你家也讽进去了。”

 

“我还以为元琢当初是急着用钱,才把梅宅转手贱卖给我的。”萧驰野岔开了话,“依你这样说,姚氏的家产也不止世人所见的这些。”

 

姚温玉没有回答他后一句话,算是默认:“王爷真是无端猜忌,我急着用钱做什么?我又不置办产业,也学你去买宅子,博美人一笑吗?”

 

庭外的侍者也垂首笑起来。沈泽川接过话茬,顺口调转了枪头:“元琢这话也奇怪,你博美人一笑做什么?怕只怕你殚见洽闻、眼界奇高,怕乔指挥使不能博你一笑。”

 

乱成一团的飞镖终于镖到了无辜的乔天涯身上。他靠在柱子上抱着双臂,挑眉道:“三位斗嘴可痛快了?谁有空给东烈王写个信?还记得正事么?”

 

姚温玉敛了笑容,正色道:“言归正传,我与松月此次进宫自然有由头。我想重新布置菩提山那处院子,要再添许多东西器物,懒得费心再采买,正准备从梅宅搬呢,进宫同王爷说一声。不料王爷这样慷慨,竟赐给我们了。”

 

萧驰野实在被他揶揄得有点受不了了,说又说不过,打又打不得,忽的站起身来拱了拱手:“你们慢慢斗嘴吧,我坐在二位中间就是错了。告辞。”

 

沈泽川的笑声从他身后传来,混着亭下风铃的清声和风吹花木的响动,轻快愉悦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梅宅当初卖给了萧驰野,宅中的那些东西也一并送给了他。姚温玉曾经访山行水,以天地为枕盖席庐,一切都是身外之物。如今他停了下来,抱着个小本本写写划划,想要为自己与爱人安一个家。

 

琴书画佩都挑拣着带了一些,姚温玉回过头来,乔天涯正望着屏风上的字出神。那屏风上绘的是山中春景,溪水潺潺奔流而下,山石峻秀,草木葳蕤,林上飞鸟经行,花淡红而柳初绿,右上书九字: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。

 

姚温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松月,怎么了?”

 

乔天涯回过神来:“没什么,只是这似乎不是你的手笔。画风太健,笔力又太轻。”

 

“你说的不错。”姚温玉轻笑着为他解释:“这是我幼年时祖父画的,字是我题的。只是那时太小,一日一笔,写不成个样子。”

 

乔天涯于是又看那几个字:“我从前只听人说九九消寒,见得倒不多。寻常人家也没有这样的雅兴。”

 

他一向风轻云淡、潇洒来去,难得对什么物件有兴致,或是表露出什么特别的喜好。姚温玉不忍拂他的意,斟酌着问:“好是好,只是屏风大了些,不好挪动。索性也只是取个九尽春深的意象,不如我重新为你作一幅,好不好?”

 

乔天涯本也不是为了这幅画,他只是觉得这样的等待令人歆羡:没有过客,也没有离人。守着一间屋中的一张画,一日一笔,直到雪尽春生,二三月莺飞草长,又看新岁的好风光。像是一个许诺,会陪他到新的一年。

 

他蹲下身来,凝视着姚温玉:“一诺千金,你为我重作一幅消寒图,画到明年春日。好不好?”

 

姚温玉微顿了下,点了点头,手上使了些力拽人近前来。乔天涯从善如流,闭上了眼,只觉得有轻柔的吻落在眉心,像春日的蝶停在清晨沾露的芙蓉花上。

 

 

 

 

眼看着冬至将近,姚温玉做好了画,他原该亲自拿画去装裱,不料恰有事去办,才将这画交给了丁桃。谁料丁桃一向粗心,下山后先进宫回了话,肩上的画筒松了也没注意,拿了装好的画便策马往山上去。

 

装裱好的消寒图摔进山溪中的那一刻,丁桃心中一紧:

完蛋了。

 

小桃子难得料事如神一次。他怀着忐忑的一颗心四处走动,拔掉了小院中第一百三十七棵野草后,乔天涯踏着月色归来,问清缘由,撵着他打了半座菩提山。

 

跑到最后两人都累了,丁桃躲到姚温玉的背后,露出一双眼来看着乔天涯。

 

乔天涯扫了他一眼:“交付的事情办成这样,还躲起来求情。”

 

姚温玉把丁桃又往身后藏了藏,温声道;“一幅画而已。丁桃不是有意的,我明年再画给你,好不好?”

 

乔天涯愣了愣,不再理丁桃,只看着他,伸出一只手来:“君子一诺。”

 

姚温玉摇着轮椅往前来与他击掌:“驷马难追。”

 

 

 

 

乔天涯后来也常常提起这副画,还有些别的事,姚温玉便需得常常地回应他。往后漫长的年岁被许多杂乱无章的约定与诺言填充着,终于从云端落到了实处。

 

 

 

 

大寒那日下了雪,乔天涯回来时,菩提小院没有灯火。

 

乔天涯渐渐松了缰绳,下了马,恍然如在梦中。

 

到底哪里才是梦呢?是昔年阒都雪夜长廊中飘摇不定的一盏孤灯,还是眼下漆黑一片的菩提小院?两相重叠,他几乎要以为这一年俱是一场梦。也许元琢已经……

 

 

 

有什么东西拽着他的衣角,乔天涯怔愣着低头看,虎奴绕着他的衣摆打转,好像要引他去什么地方,“喵”了一声就奔向屋后去。

 

他不敢停歇,只怕再看见元琢解毒时的场景:他踏着风雪从山中归来,只揽起怀中人一把清瘦的骨和一身浸透鲜血的衣。疾追做解药世所罕见,姚温玉一向持重内敛,也痛得在他怀中辗转呻吟。他疼得整个人都不大清醒了,迷蒙中总是唤着旁人的名字,念他早逝的父母,他的祖父与老师,乃至于沈泽川与已经死去的薛修卓。

 

元琢的梦中从没念过他,乔天涯有些微妙的苦涩,又很快被劫后余生的巨大惊喜所淹没。

 

 

 

 

虎奴在前喵喵示意着,将人引到山后梅林。姚温玉挑着盏灯,映着月色赏梅,身侧还有一个酒囊。

 

小雪轻轻落在他的发上,乔天涯自背后卡住四轮车,埋在元琢的颈后与衣领间:“怎么不点灯呢?”

 

姚温玉反手伸上去抚他的发:“你跑得这么快,身子一热,雪都化了。”他攀上了乔天涯的颈,示意人抱他回去。

 

“四轮车呢?”乔天涯问他。

 

“不要了。”元琢躲在他的怀里避风,才觉得执灯的手有点冷,“明日再取。”

 

“明日记得取些灯烛下来。”姚温玉轻声怨他,“你放的太高了,我哪里够得到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大寒的月色清光皎皎地照了满山。小院中的灯烛被重新点亮。元琢的怀中还抱着他刚采的一枝红梅,正在白瓷瓶中插设着。

 

虎奴踩在乔天涯的膝上蹦哒,被踩的人不知开了哪门子窍,忽然说道:“要不,元琢允我来作一副消寒图。”

 

姚温玉头也不抬地摆弄着红梅,总觉得不满意:“纸笔都在书案上,你想画便画罢。”

 

乔天涯起了身,冰凉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探入元琢后颈的衣领中:“画到这里,也可以吗?”

 

姚温玉拍掉了他的手,薄怒轻嗔:“说些正经的。”

 

“小公子,什么是正经话?”乔天涯收回了自己的手,“人说,赏花宜对佳人,醉月宜对韵人,映雪宜对高人。”

 

“今日有雪有月,红梅在侧。你是什么人?”

 

 

 

姚温玉没有回他的话,转而念起另外一则:“因雪想高士,因花想佳人,因酒想侠客,因月想好友,因山水想得意诗文。”元琢忽然笑了起来:“松月,既如此说,那谁是高士,谁是侠客?谁是你的好友?谁是你的佳人?”

 

乔天涯应声作答:“侠客如酒,高士如雪,此刻俱在眼前。我的好友在四海之内,尊卑贵贱无所论。”

 

“元琢,佳人在我怀中。只可惜乔松月不擅文章,要问小公子讨这最后一句。”

 

姚温玉神色如醉,也许他确实醉了:“诗文?阒都灯火、菩提山水,便是你我得意诗文。”

 

 

 

 

“那我呢?”乔天涯笑着去尝他唇上的酒,要给自己讨一个名分。他微微使了些力,咬得元琢轻轻嘶了一声。“病里做梦也不喊我的名字,小公子真是狠心呐。”

 

 

 

 

姚温玉的手抵在他胸前,为自己挣出一点呼吸的余地,才想起他翻的是什么旧账。

 

他很少再回想起病中的时日,痛得太狠,过得久了便也忘了。好在乔天涯提起的这桩事,他还记得很清晰。

 

“没有喊你么?”元琢的声音忽然飘忽起来,“我记得那时我很痛,梦里也痛。父亲母亲只是雾蒙蒙的两个影子,我看不清,却知道是谁。他们一直一直往前走,我请他们留步,但他们似乎没有听到。”

 

乔天涯有些后悔提起了这件事,但元琢还在呢喃着:“祖父和老师也在梦中,可是没人理我,只是向前走。我只求他们回头看看我,终于还是没有。”

 

“兰舟在和策安说着话。只有薛延清看见了我,聊了会,他说我不该来。旁的话,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。”姚温玉忽然抬头向他笑:“倒是松月,在我身边一直瞪着人家,延清说你像门神,转身就走了。”

 

“我在你身边?”雪渐渐大了,乔天涯拢了拢元琢的大氅。

 

“嗯。”姚温玉点了点头,有些不好意思,“梦中你总在我身侧,所以我从没唤过你的名字。醒来时你也在床边,牵着我的手,哭得好难看。”

 

“我那是喜极而泣,好没良心的小公子。”乔天涯俯身碰他的鼻尖,双手压在四轮车的扶手上,问他:“所以我是什么?”

 

 

 

 

姚温玉抬起头来,清白皎洁的雪光梅影映得他容色更加白皙,神情坚定得不像是答语,像誓言。

 

“你是我此生明月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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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赏花宜对佳人,醉月宜对韵人,映雪宜对高人。”

 

“因雪想高士,因花想佳人,因酒想侠客,因月想好友,因山水想得意诗文。”


——清 张潮《幽梦影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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